这或许是一部该更早一些提上出版日程的书。我想，如果那样的话，本书作者中那些堪称中国科学泰斗的同仁，即可以在他们的有生之年看到，他们披泽这个世界的，远不仅仅是他们各自的科学贡献。在漫长的科学生涯中，他们显示出的人格风范与力量，作为一种巨大的精神财富，在昭示和鼓励后学献身科学事业方面，特别是在启迪人们正确对待人生方面，更加显示着她的魅力。
科学是一种永无止境的探索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具体的科学成就，包括那些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贡献，迟早都会从它们当时的顶峰上退却下来，许多甚至会过时和陈旧。但是，那些曾经支撑、激励他们在充满风险的坎坷崎岖的山路上一往无前、孜孜不倦探索的、体现科学精神的科学家的道德人格，却是一种真正可用“不朽”两个字评价的财富。编辑出版这样一部不属专业论著但却是科学家们用以表达他们科学追求、道德理想、人生操守为主旨的随想漫笔性的文章汇编，目的正在于为热爱科学、积极向上的广大读者，特别是向希望和已经加入科学远征大军的人们，展示出一个科学家的完整形象。人们可以从他们这些具体而微的日常科学实践的思考记录中，更加切实地理解什么是科学家，科学家是些什么样的人和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科学家。
中国知识分子，习惯于将毕生的功业归为“立德、立功、立言”，这讲的不仅仅是人生不可或缺、偏废的内容和目标，也是人生不可更替和颠倒的次序。我想，做一个科学家，大致而言，也不外于此。科学固然可以当作一种职业，一种谋生手段，在技术地位日益上扬的经济社会中，尤其如此。科学也同样能给从事这一事业的人带来耀眼的光环、异乎寻常的荣誉和地位。但是，从这本文集的科学家自白中，我们不难看出，如果仅仅是为了“立功”、谋生，科学绝不是一种经济的选择。大家都知道，牛顿曾经把自己的成功和幸运，归结为他是站在巨人肩膀之上。一代又一代的人们，被科学界这些耀眼的大师那巨星灿烂的光环吸引进了科学的殿堂，但是，最后他们会发现，其中绝大多数人倾其毕生所能获得的，只是抬起了科学巨人身体上的一个肢节，甚至仅仅是这个肌体上的一个细胞。它告诉我们的是，不论科学在客观上能带给我们多少和其他事业同样的荣誉、地位和财富，但是，对于一个从事科学工作的个人而言，离开了对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的真诚和单纯的追索动机，离开了探索和揭示人与自然关系的责任感，离开了对人类苦难和福祉的真诚关怀，即离开了“立德”的坚实基础，是难以耐得住科学研究的孤独、寂寞、清贫和枯燥的考验而不见异思迁的。马克思和但丁一样，把科学的入口处类比为地狱的入口处，道理就在这里。面对今天的商业文化大潮冲击，这种体验就更是再真切不过的了。
这部书大概可以算是我们这辈科学工作者经过毕生的科学人生体验的经验之谈了。在怎样做一个科学家，或在做人的意义上，也可以算作我们的“立言”吧。在“科教兴国”的大好时光里，年轻一代的科学家可能也应当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人类，在科学事业上建树起较之前辈更加卓著的功勋。但是，在今天的商业文化环境中，如何才能成就一个坦坦荡荡的人生，则绝不是一个可以用大话就能搪塞过去的话题。这部书作为引玉之砖，目的就是与年轻朋友们一起面对这一挑战。
本书付梓之时，大概该是离端午不远的日子吧。纪念屈原这位先哲之日，萦绕在我脑际的，仍然是他的那句千古绝唱：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另一种人生———当代中国科学家随感》（上、下），卢嘉锡主编，上海东方出版中心出版】
